文 | 王欣婷

图 |  阿兰·塞尔 网络

通过邮件的交流，我有机会采访了法国童书作者阿兰·塞尔。虽没和他见过面，连声音都没听过，可这篇采访的文字是立体的，是带有声音和画面的。我一边读着，脑中很快浮现出一个激情洋溢、感情充沛、满心使命感的法国男人，他挥动双臂直抒胸臆，迫不及待地要与地球另一边的大人和孩子们分享他的经历和所思所感。

在这篇采访里，阿兰·塞尔特别喜欢用感叹号，有时候一下子连着打三个。是的，他有对世界的渴求和期待，他有太多想要大声地表达。他的话句句振奋人心，句句说到了我的，我想也会是很多人的心坎儿里。

阿兰·塞尔

阿兰·塞尔是一位十分多产的作者，已出版上百部作品，且写作风格多元，目标读者年龄跨度大。他创作图画书、写童诗，也写纪实文学；他既为低龄幼儿创作，也为青春期的青少年写书。

当许多人认为孩子仅需要简单、轻松的内容时，阿兰·塞尔却一次又一次在童书里谈论或许连大人们都觉得严肃的话题。他跟孩子们说，你们要知道属于自己的权利；他通过毕加索的画告诉孩子们西班牙内战的残酷；他告诉孩子们地球上没有用之不竭的资源。

在入选2017年“爱阅童书100”的《看见看不见的地球》这本书里，阿兰·塞尔和高空图片社以及画者扎雨合作，用俯瞰地球的壮美航拍作品、素雅生动的水墨画和诗意又铿锵有力的语言，共同描绘地球之美，呼吁环境保护之重要。

世界之路出版社（Rue du Monde）

爱阅公益：您在1996年创办了世界之路出版社，目的是为了孩子们能拥有那些能让他们去质疑和想象世界的书。您为什么在1996年创办世界之路？该如何理解世界之路的使命呢？

阿兰·塞尔：一般来说，连两个小时的会议都实在太短了，无法很好地说明我的想法。但我会用几句话来概括在整个法国童书盛会中世界之路所秉持的初衷。总体来说就是，如果想让一个孩子长大成为文学爱好者，那么在他阅读伊始，就应该让他接触具有同样的文学特征的书籍。比如，涉及孩子生活和世界方方面面的书；可以让孩子自我思考、提出疑问，能在文字和图像之间搭建桥梁，进而产生某种意义的书；因为孩子也身处社会之中。仅是描写美好世界，辞藻华丽、谄媚或煽情的书籍是远远不够的，应尝试用真正艺术家的口吻与他们交流，这样孩子才能体会到如饮甘露的快感，会意识到这样的书籍才是尊重他们的文化产物。

阿兰·塞尔生活照

爱阅公益：世界之路是否出版了您创作的所有书籍？您有无法出版的书吗？

阿兰·塞尔：在创办世界之路之前，我曾作为一名作家，游走在各个出版社之间，比如，伽利玛出版社、阿尔班·米歇尔出版社、卡特斯曼出版社，还有切恩出版社，这是一家比较古老的小出版社，我为它写过诗歌。

爱阅公益：自1996年以来，儿童出版业的发展状况如何？有什么变化您可以与我们谈谈吗？

阿兰·塞尔：童书的发展非常巨大，甚至有些骇人。1996年只出版了五千本书，但如今，我们发展到了一万三千本。二十年前只有两百名童书作家，现在竟有一千五百名！这使我国书展数量持续增长，其规模大小因地区而异。这委实是一个机会。在学校和图书馆内举办上千次教育活动，为作家和儿童之间搭建桥梁，这些是这个领域实实在在的工作。

但同时危机四伏：各个出版物的平均销售额不可避免地下降。越来越多的书籍无法达到收支平衡。若法国出版业的巨大多样性因此被迫终结，就太遗憾了。对于与儿童的交流，我们必须确保交流的质量。

这些年来的发展取得的一个巨大成功是，有越来越多的成年人喜欢儿童书籍，他们有时会将儿童书籍推荐给朋友或爱人，这表明童书是生活的一部分。

关于《看见看不见的地球》及自然

“从我们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无权保持沉默，这就如同我们目睹了一场犯罪。尤其是当你是一名儿童领域的创作者，更应如此。”

《看见看不见的地球》内文

爱阅公益：去年《看见看不见的地球》被引入到中国，也被选入爱阅公益的书单“爱阅童书100”。您是如何与扎雨和高空图片社合作创作这本书的？

阿兰·塞尔：这是一次比较特别的经历。畅销书《鸟瞰地球》曾引起轰动，其照片拍摄者，也就是法国著名摄影师阿尔蒂斯·贝特朗，也是一名环保主义者。我曾壮着胆子问他：“您愿意我们加长您的照片，并根据您的角度在跨页的另一边绘制图片吗？”阿尔蒂斯是个非常细心和谦逊的人，他被扎雨绘制的水墨画吸引，回答道，“当然！乐意之至！”如果是其他摄影师，可能就会对我这种自命不凡的要求恼火。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开始潜心投入到高空图片社的几千张照片中，从中多番比较，几次挑选……我跟我的好友扎雨构思了很长时间，有时我们会灵光乍现，构思出简单、纯粹的画面，与每张照片都相得益彰。这样的画面有时会超越其本身的内容，或聚焦照片，突出某个细节……

《鸟瞰地球》

然后我根据双重图像开始撰写内容。对我而言，能够踏着阿尔蒂斯·贝特朗的航拍照片和扎雨感性的水墨画这两块创意跳板发挥想象是何其幸运。对地球及其居民的热爱一目了然，在图像的指引下我逐渐打开思路，与孩子们共享文字的妙趣……

《看见看不见的地球》内文

爱阅公益：我非常喜欢您书中的诗意的语言。您是如何决定您的写作风格呢？

阿兰·塞尔：几个月来，我从照片到水墨画，再从水墨画到照片，一面仔细观察这些图像，一面字斟句酌。最后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唯有诗意才能将二者结合。描述自然力量、人类挑战，尤其是描述和谐乌托邦的诗歌将响彻未来；我们的孩子们值得拥有。

但现实问题又不可忽视，所以我的诗歌必须时刻“脚踏实地”，触及问题的核心。在双重图像之后，再施以第三种推动力：在诸如酸雨和可再生能源等的生态学方面，使用一些科学和技术性的字眼……

我相信这是一本创新性书籍。作为作者和编辑，能赋予其生命是何其有幸。同样令我欣慰的是，中国的读者、孩子和家庭可以用本土语言阅读这本书。祝贺中国出版商，感谢爱阅公益基金会对它的高度赞扬。你们的选择让我深受感动。

《看见看不见的地球》内文

爱阅公益：正如您的其它书籍一样，自然和保护地球是您书中反复出现的主题。您为什么一直在写自然？

阿兰·塞尔：从我们知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无权保持沉默，这就如同我们目睹了一场犯罪。尤其是当你是一名儿童领域的创作者，更应如此。

然而，对我至关重要的是，我作为一名作家，在我为世界之路效力的二十二年以来，我从不满足于向孩子们传授演讲和道德课，而是跨越政治体系和经济或文化界限，通过艺术和文化的方式，拓展视野，促进对世界的倾听力和洞察力，鼓励所有孩子乃至整个人类群体加深认识。

我们可以确信，孩子的敏锐度能够接受《看见看不见的地球》，并阐述给他们的父母！

关于其它严肃的话题

“尊重孩子和尊重地球实则是同一个主题，同一首赞歌，教会我们要在幼儿工作领域孜孜不倦，砥砺前行。”

爱阅公益：您的很多书都谈到了儿童的权利。为什么您认为在书中谈论这个主题很重要？

阿兰·塞尔：与儿童谈论他们的权利是为了在他们成年之后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为了告诫他们“我们如何才能更好地一起生活？”这个严肃的问题与他们息息相关，为了使他们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兄弟姐妹，以及那些无法享有与其同等权利的人产生责任意识。尊重孩子和尊重地球实则是同一个主题，同一首赞歌，教会我们要在幼儿工作领域孜孜不倦，砥砺前行。

爱阅公益：您为什么认为与孩子讨论如此严肃的话题很重要？

阿兰·塞尔：当然，孩子们希望被重视。听到这些话题也是孩子们的权利之一！但他们对想象、诗歌和幻想也有着同样的权利……我们在双脚前行的同时，也在时刻了解世界、想象世界。

我的灵感来自环游世界。

但要注意，与孩子们谈论严肃问题的前提是，要先告诉他们生活和人性的美好。这就是我们想把这类话题引入到孩子们世界观的原因。正是这条溪流为我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动力……

关于图画书里的图画

“我们可以在一组镜头（跨页）中停滞，不被任何音乐和声音打扰。在一片寂静中，读者成为这个作品的共同创造者。”

爱阅公益：您如何选择与哪些画者合作？

阿兰·塞尔：我只选择那些能令我一见钟情的图片。吸引我的不是某种特殊风格，而是艺术家的力量、原创性、协调性、诚意，以及与出版商的交流能力。我们并非热衷复制图片的打印机，而是书籍出版的合作伙伴之一。因此，我们会一边构思，一边交流。这就像乒乓球友谊赛一样，吸引着我们构思下一本书！

爱阅公益：您认为插图书籍中文字和图片的最佳关系是什么？

阿兰·塞尔：我相信图画书是具有独立的文学性和艺术性的创作类型，一种具有独特规则的艺术。它既不是一个插图文本，亦非带评论的图像的反面，而是眼睛、心灵和思维的特殊运动，帮助我们感受故事的气息。它独特的机制源自于跨页的交替，如同电影中的镜头，此外，还有两个附加的幸福：我们可以在一组镜头（跨页）中停滞，不被任何音乐和声音打扰。在一片寂静中，读者成为这个作品的共同创造者。

当然，有时成年人会朗读文章，但这不是必要的。我认为，跨页本来的节奏就是绘本的核心节拍。所以，应跟着本来的节奏走……

爱阅公益：您的很多绘本的画面颜色都温暖而鲜艳，至少您在中国出版的书是这样的。

阿兰·塞尔：是的，生活中的黑白已由文本、排版和纸张体现。因此，我们要让颜色浸入书籍，虽然我有时也喜欢用朴实的色彩绘制图像。我认为当一个成年人给孩子推荐一本书时，他也想把整个世界都呈现给他。因此，他会去找一些带来快乐和光明的书。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必须消除生活中的所有反差。

爱阅公益：拼贴也经常出现在您的作品中。您如何看待拼贴这种绘画形式？

阿兰·塞尔：拼贴是一种思考方式：我把生活中的各个时刻记录下来，并排放置，这就构成了我人生的新篇章。孩子们对这种近乎游戏的表达方式非常敏感，他们很快将灵敏的目光转移到世界上来。他们往往会在元素、事实和遥远之地之间建立联系。通过拼贴、剪切和拼接杂志页面，很容易让孩子们投入和追寻故事。

当幼教的经历

“如果我没有十五年的教育经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创作者之路。”

阿兰·塞尔与孩子

爱阅公益：在幼儿园当老师是什么感觉？

阿兰·塞尔：能与对整个世界都具有求知欲的人（小孩）一起工作是非常幸运的！孩子们不会思考他们的话语，他们知道怎么玩，也就是说，他们不断地在书写一本隐形的书。非常刺激，有趣！如果我没有十五年的教育经历，也就不会有如今的创作者之路。

同时，在幼儿教学中，我也可以接触到给孩子们造成差异和对比的社会不公正现象。所以幼儿教学必须继续下去。我还明白了幼儿领域不是专为女性所设，男性亦可有自己的位置。这就像动植物一样！！！感谢孩子们教会我对所有事物致以审慎和微笑。

爱阅公益：您的学生会出现在您的书中吗？

阿兰·塞尔：当然！和三十多个孩子在一起六个小时着实令我印象深刻。在某一天中，各种疑问会唤醒你的思想。他们的坚持使我们震撼，他们的天真给予我们安慰。还有这样一个细节总可以帮助我们思考：两个孩子在操场用影子拼成一只鹿。这告诉我们应细致地观察他们，而不是走马观花。

关于童年与成长

爱阅公益：我在您的个人介绍中读到： “他在幼儿园表现优异，在小学是名好学生，在中学表现一般般，后来他成为一名幼教，孩子们勇于勃发的想象力成为他的乐趣。”能聊一聊您的童年吗？

阿兰·塞尔：我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我父亲受雇于法国南部巴斯克地区的一家铁路公司。家里既没有书，也没有钱，但我有很多朋友，我们一起在楼根儿下玩耍、搭小屋、讲史前故事、收藏石头和有关征服太空的文章……

阿兰·塞尔儿时照片

再就是一家人一起讨论反不公正行为和反越南战争。这些都是促使我智力成长不可或缺的因素。

爱阅公益：您的父母对您产生过怎样的影响？您小时候跟他们一起阅读过吗？

阿兰·塞尔：我记得我们一起读过两本书：一本讲述的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山羊被狼吃掉的故事（但我没有因此产生厌世情绪！）；另一本是《阿布特夏克》，是一本关于北极生活的文献书籍，很难想象，在同一个星球上能存在如此天差地别的生活，这太令我着迷了！或许世界之路就是踏着极地冰块起航的！

爱阅公益：您在个人介绍中说，您“受20世纪80年代儿童出版业的蓬勃发展鼓舞”，因此写了您的第一本书。当时法国儿童出版业的情况如何？有重大变化吗？

阿兰·塞尔：是的，当时就有人敢于在儿童文学中探讨新主题、矛盾话题和敏感话题。敢于探讨死亡、温情、人权、儿童和成年人之间的矛盾……图文报道也纷纷群起效仿。这在内容和形式上赋予了儿童读者一种新的自信。

爱阅公益：您的第一本书是讲述什么的？它是如何出版的？

阿兰·塞尔：我的一本书叫做《面包、黄油和巧克力》。这是一部幻想作品，讲述了一个小女孩如何下决心感谢那些制作面包、黄油和巧克力三明治的人，那些制作巧克力包装纸的人和那些种植可可树或制作运送面包粉的卡车轮子的人……我认为孩子们不应该总是活在与世隔绝的城堡中！我很幸运，一开始就有两家出版社想要出版这本书。我对童书的热爱始于26岁，直至如今，不休不止!

经过多年的写作，您现在出版了100多本书。您的写作发生过什么变化吗？比如主题、写作风格、受众年龄和对儿童书籍的理解等等。

在我看来，我写的最好的那本书永远是我正在写的那本。从这个角度来说，我永远是需要一个不断学习的孩子……

爱阅公益：您有什么话想对中国的孩子和大人们说吗？

阿兰·塞尔：我曾在上海的学校和图书馆中见过孩子们。他们提问时所表现出的成熟、自由和勇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对儿童权利这样的话题兴趣盎然。我同时对近四五年来中国兴起的变化很感兴趣，这为童书界输入新鲜的血液，也不断地给人惊喜。另外，我们在世界之路出版社出版了两本来自中国的绘本。我相信中国童书作家有很多东西可以表达和创造。但他们决不可依赖西方的生产和营销模式，因为他们也想为自己国家的孩子们带来独一无二的作品。这样他们的话语才会得以流传。

我同时非常感谢贵基金会的无私奉献。我们虽然只是一个小出版社，但我们众志成城、不忘初心。十五年来，我们每年都通过法国国民慈善协会，向无法度假的法国贫困儿童提供数千本书。

最后，我非常真诚地感谢你们这次的采访，不仅内容丰富、直达心底、纪录详实，还让我少有地思考我的人生之路！